李天命以思考鋭利、雄辯無雙馳名,創立「思方學」和「天人學」,任教中大三十年,極受學生歡迎,一生不依附權貴,不在學術機構往上爬,行政交際和學術會議一概謝絕,雖然是美國芝加哥大學的哲學博士,但直至退休前都只是哲學系講師,在學術界是非常罕見的。 他著作不多,但銷量廣大,《李天命的思考藝術》從一九九一年出版至今,再版了六十次,其餘的《破惘》、《哲道行者》、《從思考到思考之上》和《殺悶思維》,無不洛陽紙貴,但他惜墨如金,曾經為了修訂《李天命的思考藝術》第二十六版,堅持不讓舊著在市面流通,使該書脫銷了兩年,毫不在乎經濟捐失,新書發布會和簽名活動一概謝絕,連著作的包裝都毫不商業,統一黑色和簡樸。 他年輕時批評不務正業的學者為「學混」,不屑參與競逐學術論文,認為哲學家的工作就是思考,搞研究工作是哲學的墜落,更無需理會升遷的問題,因為人生意義並不在此。他認為人生最重要只有「思、生、死」三題:「如何思考得確當靈銳?如何生存得愉快而有意義?如何可以面對死亡而不失寧定安然?」終其一生,他確實專注思考,傳授「思考方法」,沒有追逐名利,十年前退休後也一直避世,不論時政,這樣的人,現在「投共」的可能極低。 但早前《文匯報》登出他今年二月三日的文章,批評陳文敏邏輯混亂,引起公眾嘩言,他又在明報討論區作詩諷刺馮敬恩是「大話精」,彷佛違背了他當年所學及人生哲理,大眾的驚訝和氣憤是可以理解的。 港大副校風波,港大師生、舊生和市民氣憤難平,不是陳文敏落選副校長,而是港大在任命副校長時,遭受外人粗暴干預,影響大學自主。梁振英安插李國章等人出任港大校委會的成員,架空校長的權力,用「等埋首席副校長上任」的籍口,一再拖延任命陳文敏副校長,之後投票否決任命的十二人,不但理由荒謬絕倫,還企圖用「保密協議」暪騙大眾,如非馮敬恩冒紀律處分和開除學籍的風險揭發出來,真相只會埋沒在黑暗當中。 李國章事後斥責馮敬恩是「大話精」,誣衊他在會議上說「沒有博士學位就無資格做大學校長」,而馮敬恩反駁「若自己說謊,就不構成泄密,若指摘他泄密,則是肯定了他講的內容屬實。」李天命取笑他是說謊高手,只要「真假夾雜」,「就完全可以既說了謊又構成了泄密」,在邏輯上是對的。 如果「大話精」是指馮敬恩違反了「保密協議」,這個描述也是對的,《明報》登出來的說話也像是狡辯,但只要理解前因後果,就不會怪他「背信取義」,為捍衛港大百年清譽而泄密了。如果「大話精」是指他誣衊李國章,誣衊他在會議上說「沒有博士學位就無資格做大學校長」,因為李國章事後告訴傳媒「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如果李天命掌握實際證據,希望可以公開示人。 另外李天命在八月二日於明報論壇,批評陳文敏在二月三日刊登在《明報》的文章,其邏輯存有謬誤。陳文敏稱「近日左派報章籍教資會的研究報告對港大法律學院和我自己作瘋狂的攻擊」,籍批鬥向大學施加壓力,干預院校自主,原因是「傳聞我可能出任大學副校長一職」。李天命評「批評」不等於「批鬥」,「批評某個學者不等於打壓那個學者」,「批評某個學者不等於干預大學自主、企圖壓制港地的言論」,以「可能任職」猜度對方的動機,也犯了訴諸動機的謬誤,在單一事件上,其邏輯都是成立的。假設李天命不清楚《文匯報》的來頭,不知道它是黨報喉舌,扼造新聞,謊話連篇,在今次港大風波上明顯站在建制,反對任命陳文敏為副校,才會在十月二日登出他八月份的文章,籍打擊陳文敏令否決副校顯得合理。 如今風頭火勢、港大命危,任何批評陳文敏和馮敬恩的人,一律會被視作「投共」,是香港人的敵人。 李天命長期閉關,不出門不上網,連手機都沒有,間中看看《明報》,只靠明報論壇偶然跟外界溝通,不了解世局嚴峻。他批評陳文敏和馮敬恩的說話,沒有任何思想上的錯誤,但時間非常不對,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會壯大了建制派陣營的聲勢,對一眾捍衛港大的師生雪上加霜,其傷害遠高於屈穎妍和王晶。好比一個天才科學家,在打仗時候,一本正經去製造核子彈,他的核子彈理論無懈可擊,但被納粹黨利用,他都是犯了錯,錯在「離地萬丈」,不食人間煙火。 在亂世中,人失去了不理政治的自由,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自由,最後引用李天命《智劍與天琴》的說話:「最可貴的並不在於沒有犯過錯誤,而是在於使人改過遷善的良知」,希望李天命可以賜教。 文豪 二零一五年十月五日